By skyforbes 
Eric Hsu／台灣民主實驗室研究員
本文是 精準推播與認知滲透：TikTok 對台灣青少年資訊環境與對中國觀感的影響 — — 2025 TikTok抖音台灣青少年使用者調查報告 的摘要版。本研究計畫聚焦於台灣 TikTok 使用者，特別是15歲至18歲的青少年族群，探討 TikTok抖音與其媒體使用習慣、對政治與公共議題的觀點，以及其心理特質及同儕互動的關聯性。共計16名(曾)有TikTok使用習慣且願意受訪的青少年各自接受約1小時訪問，訪談前皆進行完整的家長同意以及受訪者知情同意流程，歸檔與逐字稿內容也已匿名化及去識別化處理。
關鍵發現
- 對青少年受訪者而言，TikTok維持使用者高黏著度的關鍵除了資訊易消費性與演算法精準客製化之外，其平台使用的社交功能與意義也是重要的因素。
- TikTok仍會推送政治內容，並以隱性方式融入，傳達「統一影響不大」或透過台灣內部議題塑造「民主體制失敗」的敘事，以削弱民眾對民主的信心。
- 受訪青少年普遍對中國政府持負面印象，但部分人認為中國民眾應考量世代與文化差異，難以一概而論。透過TikTok抖音等平台，受訪者們認為自己「更直接」接觸中國社會，並認為兩地民眾在生活上無太大差異。
- 面對統一議題，幾乎所有受訪者都明確表示傾向維持台灣現有制度且高度排斥統一，但當問到發生戰爭的話，多數表明台灣無力抵抗，應該會選擇投降。
- 多數受訪者對中國政府的治理方式持負面觀感，但不少人認為統一對一般民眾生活影響有限，因此在該議題上多採消極態度，傾向接受現狀。青少年受訪者展現的無力感與「無感」，可能是後續相關議題工作需關注的重點。
- 青少年對於中國威脅普遍來說是缺乏想像的，這並不意外，升學壓力、同儕社交需求與挑戰，以及自我認同與生涯探索等多重因素的夾擊，台灣社會也相對缺乏針對青少年世代進行有關中國威脅與兩岸衝突可能情境的有效溝通。
- TikTok在中國對台統戰策略中的作用備受關注，但其社會與心理層面問題亦不容忽視。平台上的網路霸凌，擦邊色情內容、兒童性剝削、詐騙、跟蹤騷擾、弱勢族群遭娛樂化侵擾，自我傷害等偏差行為亦可能對使用者造成嚴重影響。
- 多數青少年受訪者反對政府封禁TikTok ，認為此舉涉及媒體與言論自由，甚至可能使台灣趨向極權國家的審查制度，限制資訊的多元性。
- 青少年或許尚未完全理解TikTok對於自己以及在對台統戰的意義與潛在風險，並視封禁為某種程度上的權益剝奪。短期而言，直接封禁或能遏制部分問題的擴散，但長遠來看，對台灣民主韌性與公共討論空間的發展恐非良策。
- 青少年雖傾向反對TikTok封禁，但他們對平台上負面內容的關切依然顯著，特別是針對低年齡使用者的負面影響的相關管制持支持態度。
研究發現
TikTok抖音 台灣青少年使用情況、頻率與契機
首先，透過分析中央研究院 台灣傳播調查資料庫2023年第三次第二期的數據[1]可見，在台灣 18 歲以下的未成年使用者中，國小 TikTok 抖音使用者佔 43.61%，國中為 57.87%（最高），高中則略降至 50.73%。本研究受訪的16名高中生中，10名使用 TikTok 國際版，4名同時使用 TikTok 國際版與中國版抖音，2名僅使用中國版抖音。
多數受訪者在國小五、六年級開始接觸 TikTok 抖音，除了因為平台上有其原先感興趣的內容（如追星），主要受社交因素影響，為了跟上同學、朋友的話題，理解流行梗而下載使用。根據受訪者回應，國中時期使用頻率最高，符合台灣傳播調查資料庫的趨勢，但進入高中後，使用頻率因學業壓力略降，且因個人生活型態不同，各校之間的使用情況仍有明顯差異。
受訪者觀察指出，同年齡層的同學中，約6至8成使用TikTok抖音，且女性使用者佔比較高（約70–80%）。其中12名受訪者表示幾乎每天使用，4名則每週約3–4次。平日單次使用時間方面，7名受訪者使用30分鐘至1小時，6名約1至2小時，3名則超過2小時。此外，多數受訪者提到，在週末與寒暑假期間，使用時間可能超過3小時。
台灣青少年都在TikTok抖音上看什麼？
初步觀察顯示，男性與女性受訪者在TikTok抖音上的觀看內容存在顯著差異。多數男性受訪者偏好遊戲相關的遊玩影片或攻略教學，以及地獄梗類型或政治相關的迷因內容。女性受訪者的觀看內容則較為多元，涵蓋可愛動物、動漫解說、旅行遊記、美食烹飪、抖音舞蹈、化妝穿搭分享、生活紀錄 Vlog、小說有聲書、搞笑短劇、偶像明星演出片段剪輯、卡點影片等。此外，部分女性受訪者也提到，她們曾偶然發現身邊的男性同學在TikTok抖音上觀看美女跳舞或「擦邊視頻[2]」等內容。
然而，青少年受訪者在TikTok抖音上接收的資訊類型，難以單純以性別或其他單一變項概括區分。本報告接下來將從多重視角深入探討台灣青少年使用者的TikTok抖音使用經驗，包括他們主動或被動接收的內容類型、該平台在社交互動中的角色，以及其在中國對台統戰策略中的作用與潛在負面影響等面向。
TikTok抖音為何吸引人？
首先，對於多數受訪青少年來說，TikTok抖音相較於其他社群網站平台而言，吸引他們使用的部分主要有幾大面向：
（1）平台方精準的辨識使用者的喜好，並透過演算法主動推送給使用者
（2）內容相對較短、較容易吸收與獲取喜歡的資訊
（3）內容多元，並能即時掌握最新的流行趨勢與社會動態
多數受訪的青少年使用者，不約而同、不分地區與年齡都提到TikTok抖音平台的演算法如何精準的辨識使用者不同階段的喜好，並主動推送相關內容，使其觀看體驗更加個人化。由於TikTok抖音平台上的內容多數時間較短、內容也較快切入重點、且理解使用者的偏好，多數受訪者表示是很好的煩悶日常消遣。也因為使用的時間平日多數都在零碎的下課時間、上下學通勤時間、返家睡前的一兩個小時或是沒什麼特別要做的時候，所以TikTok抖音平台的精準推送，以及使用時間上「較好控制」與內容相對無負擔等，也都是吸引受訪者們持續使用TikTok抖音的原因。
「就比如說可能今天我去其他看，就是看其他東西的話，我可能就還要去找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但是抖音是你當下、馬上、立刻，你只要點開那個，你就可以收穫你喜歡的。」
「我覺得不用動太多腦就不用太很深入的去理解它是什麼。就是，就是，單純看看而已。很輕鬆。然後就是會比較。我覺得比較可以放鬆自己的心情，嗯。就是如果你處理剛面對到一些很那種很煩的事情還是什麼你就可以看一下，嗯，就心情會稍微相對，比較舒緩一點。就不用怕，擔心什麼看不完什麼的。」
除了娛樂與接收時事之外，也常常提供許多實用的知識與有幫助的內容。其中除了包含TikTok抖音上的流行舞蹈或是妝容教學外，也有些烹飪、空間收納或是寫作與影片剪輯及簡報技巧等。這些知識或多或少幫助了青少年們在課餘生活的日常打理，又或是某種程度上的被青少年認為對自己的課業與生涯探索有重要的幫助。
「影片剪輯那個真的有用，我覺得我有實際應用在我們發表會的影片裡面，因為我很喜歡他的表達方式就是他會在很莫名其妙的時候突然給一個空拍，就是什麼音樂都沒有，然後就是一個空景然後我就會覺得那很好笑。所以我就那個時候就把它應用在我們的影片裡面。然後後來也有同學跟我說他也覺得我那樣的表達方式讓他覺得整部影片就變得輕鬆很好笑。」
除此之外，許多青少年受訪者表示，在使用 TikTok 抖音的過程中，曾意外獲得心靈上的啟發與鼓舞，而這些內容對於他們度過心理低潮具有重要意義。受訪者提到，曾在專業寫作教學創作者的頻道獲得關於個人成長與自我提升的建議，學習接納自身的不完美，並以更積極的心態面對挑戰。對一些使用者而言，這類影片在情緒低落時成為一種精神支撐，讓他們透過短影音獲得激勵與啟發。
TikTok抖音對於青少年使用者的社交功能與社交意義
值得一提的是，TikTok抖音的使用體驗本身，在線上與實體情境中也都具有其特別的社交機制與社交意義。TikTok抖音在許多內容上仍舊相較於其他社群平台的使用上，更加強調「使用者間的潮流」、「以及使用者們創作類似內容所構成的社交行為」，具體可以透過抖音舞[3]、TikTok挑戰[4]以及「卡點模板」等形式展現。這些類型的短影音創作方式，形塑了TikTok抖音使用者社群內的獨特社交關係。
「就是感覺眼界開闊了很多。知道了很多不同的事也認識了很多不同的人。最主要就是娛樂方式變很多，因為從上面知道了，比如說從上面知道很多遊戲呀或者朋友，認識很多朋友，然後就很長的時間就感覺都在那裡面了。」
如同上面章節關於使用契機的描述，多數受訪者們表示一開始下載與使用TikTok抖音的原因跟目的，常常是為了跟上同學的話題並釐清時下熱門的流行。其中，對於女性受訪者們來說，與朋友們分享TikTok抖音上流行的抖音舞蹈是日常社交中常見的種類，雖然不一定在學習舞蹈後就會錄製短影音並上傳TikTok、互相標註tag對方（有時是上傳如Instagram限動等其他平台，或甚至不上傳），但該現象仍舊被許多受訪者表明為增進感情的一種工具。
「其實在想起來抖音，真正紅起來的時間還是我國小的時候，不是國中那麼晚，好像是小五那時候紅起來的。分享的對象是同學，因為大家都在玩然後可能他們剛好也有接收到同一條資訊然後他們也喜歡這一條音樂，他們也去學習了這樣一條舞，所以我們一起跳，一起拍那個過程很開心，就這麼簡單。」
大多數受訪者表示TikTok使用契機為國小國中時期周遭同儕都在使用的關係，那種擔心被落下、想跟上話題的社交情緒，是最一開始促使許多人下載TikTok的契機。然而這樣的情況到了高中似乎有所改變，雖然TikTok周遭同儕使用率僅有些微下滑，但多數受訪者表示高中生活即使沒有很跟上TikTok的時事潮流，也不至於對社交生活帶來太大影響。這樣的現象或許與不同學校之間的風氣及同儕樣態的差別有關，該現象值得更進一步的相關研究延續探討。
台灣青少年的社群平台使用狀況與媒體觀察
透過本次青少年受訪者關於各自社群媒體使用方面的分享，能夠初步的統整出Instagram、Threads以及TikTok是受訪者們普遍最頻繁使用的社群媒體，而受訪者們也表示仍會偶爾使用小紅書、Facebook、LINE或是YouTube等平台。這些平台app對於他們的日常生活中有著各自的功能與使用情境。
青少年受訪者主要將Instagram用於記錄生活、社交互動及與親友聯絡，特別是在同學間的交流上扮演重要角色。另一方面，Facebook則在特定次文化圈中具有重要性，不僅作為同好社團交流的平台，也是一個關注與交易偶像、動漫周邊商品的買賣場域。
「我IG跟FB大部分都是拿來社交。 IG就是同學之間聊天，然後FB的話就是跟網友比較多，就是C圈的朋友基本上都用FB。然後Threads的話就是滑一些最近流行的東西還有一些特價商品，像蠻多東西就是會在上面然後就是在上面賣東西這樣。」
青少年受訪者認為，小紅書以圖片為主，涵蓋化妝、穿搭、手作、動漫、偶像等多元內容，並提供免費教學資源，方便自學。例如，手作愛好者會尋找相關教學，而學習化妝的青少年則認為平台教程比向朋友請教更即時。此外，小紅書的演算法會客製化的推薦產品並提供開箱評測資訊，成為購物決策參考。同時，部分受訪者表示，平台上的免費課程資源讓他們能學習原本需要付費上課的內容，讓知識的學習更便利。
「然後小紅書的話就是它上面有很多，很多元的東西然後是可能有些課程是你在台灣必須花錢去學的，可是它上面的管道可以讓你不用花錢然後自己找到一些自己有興趣的東西去做自學的動作。」
過去一年來，Threads 在台灣的使用者數量呈現爆炸性增長。對青少年而言，Threads 不僅是一個了解台灣及國際時事的平台，其在高中世代的使用率也持續攀升。除了用來關注近期社會熱議話題外，另一類常見內容則是不同高中學生分享的校園生活點滴與日常抱怨，使該平台成為他們交流與表達的空間。
「我Threads會按讚的。都是一些關於高中。 假如說就是他分享生活。我之前發的好像就是我這次雖然考怎樣，可是他們明明就說要考那麼他們也考得很爛結果出來，成績考很高，類似那一種。然後我就會發上去就是簡單的一些話。然後發上去那天就一千八百多讚。然後就不小心，就太多讚可能，因為大家都同理嘛。」
整體而言，青少年受訪者們表示平常對於社會議題的關心程度較不一致，而較為普遍被青少年受訪者們提到的近期社會事件為麥當勞工讀生疑遭主管性侵事件[5]以及2024年台中捷運隨機傷人事件[6]。上述這些議題，Threads都作為即時傳遞重要時事上扮演重要的角色。此外YouTube以及Podcast節目，也被部分青少年受訪者用以了解當下社會議題與重要議題的途徑。
「YouTube的話，我覺得因為我有時候會看那種社會議題，就是可能最近新聞在講什麼的那種，像志祺七七跟異色檔案，那種會分享時事的我會看一下。」
「像是前不久發生的那個。我比較關注的是那個，那個叫什麼？就是國會擴權。那件事情就是有特別看因為我有追蹤法白….我有看YouTube影片然後也有聽Podcast，然後也有看人家（如報導者及志祺七七）做的那個圖文解說就是到底發生什麼事情然後，如果真的推動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
儘管Threads作為近來興起的新興平台，無論是日常消遣或獲取重要社會時事，青少年受訪者皆表示自己及同齡同儕使用的頻率逐漸增加。然而，Threads也常被認為是「主觀性強」、「未必完全貼近事實」，甚至「偶爾帶有政治激進色彩」的網路場域。
「就是跟政治相關的，Threads上面， 就..我是覺得Threads上面比較偏激。」
部分青少年亦表示，在網路環境中，他們經常在Threads上看到一些網友較為激進，或常檢視他人言行，這種氛圍讓他們感到不適，也認為沒有必要。目前，仍不確定青少年世代未來是否會對Threads改觀，但對於社會倡議與議題工作者而言，或許有必要在Threads上積極探索更適合與青少年及年輕世代對話的策略。
台灣青少年受訪者的查核行為與整體資訊信任度
本系列質化訪談中，我們也嘗試深入探索台灣年輕世代在資訊查核、不同平台主動搜尋以及對整體資訊信任狀況的樣態。在上一個章節中我們分享到，青少年受訪者關於社會與公共議題上，普遍較常使用的社群媒體為Threads、YouTube以及Podcast，然而Google仍舊為青少年們最為普遍且最為信賴的資訊查核管道。
關於潛在不實資訊的辨別過程，多名青少年受訪者表示存疑的起因通常是因為內容與他們既有的知識或觀點不符。當遇到科學或健康相關的資訊時，受訪者傾向保持懷疑，特別是當內容挑戰他們的常識或來自可信來源的知識。
幾名受訪者們也提到，TikTok抖音上許多他們觀察到的不實資訊，常常是由那些希望獲取流量的行銷帳號/ 營銷號[7]所製作並散播的，目的是透過聳動且有違常識的內容來吸引平台使用者的注意力並獲取流量。
而在現今資訊爆炸的當下，我們也試圖透過本次訪談來探索青少年族群對於資訊查核的信心與相關想法。部分受訪者表示，面對網路上無法確定真實性的資訊時，他們傾向保持懷疑態度，也認為難以探究事實。由於並非當事人，對於網路上不同來源的資訊，許多人覺得難以完全信任。同時隨著網路的發展，大量資訊真假混雜，因此對於某些事件，受訪者們通常採取較為保留的態度，不會輕易相信。然而其中也透露一絲對於可信賴資訊的無力感與消極性。
「因為我也不是，真正就是在那個當事人。所以我覺得都一半一半，但是我沒有一定要找到這個真相。是真的還是錯的。」
「但有時候有些YouTuber也會拍出來，就像是之前的那個割喉案吧，就是那個校園裡面割喉的那個。有看到有一些YouTuber把這些事情全部拍出來，但是都是保持著一個懷疑的態度。就是沒有一個非常相信就是因為也不是當事者也不予全貌。因為通常有時候我所聽到的資訊跟別人跟我講的資訊，其實我覺得很不對等然後有時候又不知道怎麼講，但我又覺得這樣子講又有點相互矛盾。 所以我就都保持一個懷疑的態度反正就是找不到真理。你也不是當事者。」
「但對於現在的我來說，不管什麼管道好了，基本上都是50%、50%。因為網路太發達真真假假真真假假真的太多了。 他就算真的給你一個平台然後上面有一些論述，但他也不一定是真的。」
研究人員觀察到青少年受訪者對於當下後真相時代的網路與資訊真實性表現出無奈與茫然感。一名受訪者提到，平台的演算法強化了同溫層現象，使得他們只接收到符合自己觀點的資訊，這樣的過濾機制讓他們無法進一步瞭解事件全貌，對錯難以辨別。另一位受訪者則表達了對選擇相信資訊的無奈，認為這是當代青少年普遍的困境與焦慮，儘管持懷疑態度，仍會在群體壓力下順應大眾，這使得真相與觀點變得模糊。
TikTok抖音都主動推送什麼內容給台灣青少年？
多數使用者認為TikTok抖音平台在內容推薦與演算法推送上，能夠提供「精準且貼心」的服務。青少年使用者普遍表示，該平台能迅速捕捉並適應他們的興趣變化，透過高度個人化的推薦機制，持續推送符合其偏好的內容，使其在使用過程中感受到極大的沉浸感與黏著度。
同時許多青少年提到TikTok使用經驗上的「不感興趣」以及「檢舉機制」，並提到自己常常使用這些功能來「改善」自己的演算法。這類型的功能一定程度上鞏固了青少年使用者認為自己「知道自己在看些什麼、以及可以掌握自己看到什麼內容」的想法。
然而，這其中的矛盾在於，儘管 TikTok能夠精準掌握使用者的喜好，並提供「不感興趣」與「檢舉」等機制，使使用者得以主動調整演算法推薦內容，仍有受訪者觀察到，平台會在特定時機推播政治相關短影音，且往往是一次性地推送 2–3 部政治相關內容。特別是在 2024 年台灣總統大選期間，多名青少年受訪者表示，明顯感受到平台主動推播更多與選舉或政治相關的影片，且並非來自TikTok的付費推廣機制。
「政治的新聞，就是那種立委在立法院的攻防戰，因為那些其實我也蠻喜歡看的，所以他就會推給我。他會自己下註解，因為他就是新聞的，有一些電視台的新聞到 TikTok 就進去，立場比較多是偏藍的。」
這些短影音內容多數在於透過短影音可能較為去脈絡化的形式，來強調台灣當下政府機關的混亂，以激起受眾的情緒並凸顯特定政黨政治工作者的「不適任」印象。
然而，亦有受訪者發現，即便他們平時並不關注特定的政治議題，平台仍會在選舉期間推送相關內容。例如，一名受訪者提到：
「其實有時候他主動推播給我的有那個什麼『兩岸一家親』，尤其特別在動盪的時候，就好比總統大選那一段期間，那個時候他就會推給我一個『兩岸一家親』，然後通常我看到那個影片的時候……我整個就是嗯…我好像平常不會刷這個影片，還是說它是什麼風景影片嗎，我也不太確定，反正就是它推給我，然後推給我大概有兩三部都是一樣的影片，然後後面就會消失了。就是，如果說我都沒有點讚也沒有什麼的話，它後面就是刷著刷著就不見了。」
值得一提的是，部分政治相關內容可能會透過較為隱晦的方式置入，例如以「風景影片」，或其他如漫畫及其他無關的娛樂主題裡呈現，藉此降低使用者的警覺性。
「它會拍那個兩地，就好比金門和我忘記哪個地方，反正就是兩個相望，然後跟你說，喔，我們兩個要兩岸一家親，相親相愛什麼之類的。」
「我本來在看這個題材，好像在講漫畫什麼之類的，它突然就置入一個『兩岸一家親，我們中國要統一』。選舉期間，我刷到這個影片比較多。」
整體而言，這些受訪經驗顯示，TikTok 與抖音在推播政治內容時，往往透過密集推播、隱性置入等策略，將政治敘事融入使用者日常偏好的娛樂內容之中。雖然 TikTok 抖音的長期使用未必會立即影響台灣民眾與青少年的身份認同，但透過軟性政治宣傳與資訊操弄策略所帶來的認知干預，可能逐步降低使用者對中國威脅的敏感度，削弱其抵抗意識。這類宣傳手法不僅限於「風景影片」或其他娛樂內容，還經常透過「兩岸生活相似」的敘事來塑造受眾對統一的特定想像。例如，部分影片強調兩岸的飲食、文化、生活方式幾乎無異，試圖營造「統一後影響不大」的印象。
TikTok抖音青少年使用者對中國觀感
首先問到青少年受訪者們對於中國政府有什麼樣的印象，許多受訪者對中國政府及其體制抱有相對負面的觀感，特別是在自由度和資訊控制方面。他們普遍認為中國政府採取專制統治，並且對民眾的行為和言論進行嚴格管控。有位受訪者分享到，中國政府會對不利於自身形象的內容進行隱藏和刪除，尤其在社交媒體平台如抖音上，「他們會把所有比較不好的內容刪掉」。這反映出中國政府在訊息管控上的力度極大，讓民眾在資訊上的選擇和言論無法完全自由流通，並且此種資訊傳播的管控，會限制民眾可公開傳達的內容，以在整體資訊環境中塑造官方希望的敘事。
「雖然做事效率很高，但是沒有追求民主。」
「中國政府我覺得就是很共產。他們拍出來的影片就把習近平描寫得很好，好像中國大陸的人民，每個都愛他。可是我，如果有使用國際的抖音的話，就反而會有一些中國的人民翻牆過來說什麼中國，大陸，習近平很爛之類的。 」
同時，我們確實可以在曾於中國生活過的受訪者們所分享的觀點中，觀察到相對於完全在台灣成長的青少年受訪者們，他們對於中國政府的觀點較為溫和一些。此外，也有一位在台灣長大、曾短暫在中國就讀國中的青少年受訪者分享了他/她的觀點：
「就我覺得中國政府就我在那邊的時候，我也覺得就是……他會想要就那個政府會想要把所有的一切，就把控在手中，就他就覺得他的人民的可能，每一個行為，啊就是要在他的理想之中，就比較自由度沒有那麼高。」
該名受訪者進一步表示，中國政府的治理模式雖然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個人自由，但考量到中國龐大的人口、不同地區的風土民情與社會結構的複雜性，這種較為集權的管理方式可能有其必要性。與台灣相比，他/她認為台灣的自由度較高，但也可能因此帶來社會管理上的挑戰。
除了嘗試釐清當前高中世代對於中國政府的相關想法之外，我們也想透過這次的訪談機會，進一步細部了解青少年受訪者對於中國政府與中國民眾的觀感，有哪些同異之處，並探索TikTok的長期使用與這些對中國觀感的潛在關係。
在社群媒體與網路的場域中，許多受訪者們表示接觸到的中國網友形象以「小粉紅」為主，這些人社群平台上表現出激進的民族主義傾向，容易與他人產生論戰。此外，有受訪者提到，由於中國網路的封閉性，有些中國網友需要特別「翻牆[8]」才能使用YouTube或國際版TikTok，這也使得部分跨境交流下的衝突性被更加放大，讓台灣民眾與青少年對中國網友的印象更趨於極端化。但也有受訪者指出，若撇開能政治因素，中國網友有時也展現出友善、親切的一面。
「中國的民眾如果說我接觸到的話，這個話就是小粉紅那種的比較多，在國際版上面看到或是在其他地方看到，像FB也有一些不多。但其實我覺得，撇開政治因素不談的話。其實我覺得他們人還蠻好、蠻親切的。」
儘管許多青少年受訪者最初對中國民眾抱持較為負面的既定印象，但隨著他們透過 TikTok、抖音等社群平台進行互動與觀察，這些看法逐漸有所轉變。他們開始意識到，過去的刻板印象並不足以全面概括整個社會。他們發現，中國的城市發展比想像中更為進步，而當地民眾在日常生活中與自己並無本質上的不同，皆是為生活努力的普通人。許多行為上的差異，更多源於社會文化與生活習慣，而非個人本質的不同，這樣的理解也讓他們對中國的印象有所改觀。
「好像比較少，除了就是因為我最近在看一些比較YouTuber像是鍾明軒。鍾明軒他去的，最近就是很常去中國大陸那邊遊玩嘛。有對他們印象稍微好一點，就是可能他們街道也沒有像是之前說的什麼落敗還是什麼樣之類的。水準上面的話，可能也有再提高一點點。大概就是這樣。」
另外一方面，TikTok抖音等社交平台的使用，也讓受訪者表示自己「更直接的」接觸到中國一般民眾的生活。透過這樣的接觸，他們發現多數中國人其實與台灣人一樣，關心的並非政治，而是單純的日常生活與家庭。特別是在呈現農村生活及直播帶貨的影片中，可以看到許多中國百姓與農民透過社群媒體推銷自家農產品，努力且樸實的呈現自己的日常生活並尋找生存的機會。這些畫面讓受訪者體會到，中國民眾與台灣人並無本質上的不同，都是在努力生活的普通人。
「欸……中國。我看到了很多直播帶貨，就是可能鄉村的橘子，然後就是那一類的情境劇。直接把他們的果子掰開來給你看，然後直接給你看他，裡面有多少水分，這種很多。我覺得民眾都只是想找一條可以讓自己的產品銷售出去的門路而已。可能他們在其他門路銷售的不是很好。都只是為了討一口飯吃為了生活。」
整體而言，本次青少年受訪者普遍對中國政府存在負面印象，但在談及對中國民眾的印象時，部分受訪者認為，應該考量到中國民眾間的世代差異與文化多樣性，無法一概而論。此外，隨著TikTok抖音等社群平台的普及，這些平台成為了台灣民眾與青少年「更直接」接觸中國社會與中國人日常生活的重要途徑。透過這些日常化的互動與觀察，許多受訪者認為，中國與台灣的年輕人及民眾在生活上其實沒有太大差別，大多數人關心的並非政治，而是家庭、工作與生活瑣事，都是為了未來而努力的普通人。這些經驗讓部分青少年受訪者的既有觀感有所改變，認為儘管存在一些差異，但大家其實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並沒有太大區別。
TikTok抖音與中國對台統戰及青少年如何看統一議題
上個章節探討了來自中國的資訊與敘事，而這些內容在多大程度上、以及透過何種形式影響台灣青少年的身份認同與對兩岸未來局勢的看法，亦是本計畫關注的核心議題之一。整體而言，TikTok或許難以動搖台灣民眾與年輕世代對自身台灣人身份的認同，但其影響力不容忽視，尤其在降低中國的威脅感知與削弱台灣社會整體的抵抗意志方面，可能發揮關鍵作用。
這種影響很多時候並非透過直接且明顯的政治宣傳來推崇中國共產黨的統治、強調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偉光正[9]」或大聲鼓吹統一台灣、留島不留人，而是更為潛移默化地利用台灣內部的社會議題、經濟發展及民生挑戰，來塑造「台灣的民主就是個笑話、不值得擁護」、「中國制度優於台灣民主體制」等印象，進而削弱民眾對民主治理的信心。此外，TikTok作為一個高度視覺化、娛樂性強的平台，也可能透過文化滲透與語言影響，長期去建構對中國的「日常親近感」，並以軟性內容展現中國社會的「真實生活」，試圖模糊台灣民眾與年輕世代對中國治理模式的既有印象，減少對其威權體制的警覺與排斥。
這種敘事策略並非獨立存在，而是與中國整體對台認知戰的一環緊密結合，透過資訊操弄與文化輸出，試圖在意識形態層面影響台灣民眾與青少年的政治態度與對各項議題的認知及觀點。研究人員必須強調，中國對台的認知戰並非完全由官方自上而下的指揮與推動，許多符合官方敘事的內容，實際上來自於民間的半自發性生產。無論是為了商業利益、流量導向，或是基於個人的政治立場，許多中國內容創作者、社群媒體帳號或企業等，都有動機去製作、強化並傳播與官方立場一致的敘事，類似的商業及經營模式[10]在微信上也十分常見。這種「自發式迎合」的模式，使得對台資訊干預更具靈活性與滲透力，且難以直接追溯官方介入，從而削弱外界對其政治宣傳性的警覺。
這種現象在短影音平台上也十分常見，創作者往往基於演算法的機制，選擇生產能夠迎合大眾情緒並獲取高關注度的內容，而中國官方的敘事框架，則提供了一個有利可圖的方向。例如，某些內容可能透過強調中國經濟發展的優勢、放大台灣社會內部矛盾，或是以「中立」的姿態比較兩岸情勢，實際上卻在無形中引導台灣受眾對民主體制產生質疑、對中國模式及中國治下的生活形成正面印象。這種敘事方式的多樣化與非官方化，使其影響力更加深遠，也更難以直接辨識並抵禦。在長期的社會心理變遷歷程中，可能為中國持續推動「統一」鋪墊更有利的輿論環境。
青少年受訪者們對於TikTok上內容的潛在統戰風險，普遍抱有各種不同的立場與觀點。有受訪者直觀地認為，在TikTok上的「統戰內容」通常都會立即性地被駁斥，無法帶來深遠的影響。另一方面，也有部分青少年受訪者認為，文化交流本來就是一種正常現象，特別是一些中國用語或產品確實實用，沒有必要過度反應。他們認為，台灣本就與中華文化有深厚的歷史聯繫，不需要特意區隔，甚至不太理解「抵制」的意義何在。此外，也有受訪者也進一步質疑「抵抗中國文化」的必要性。他/她認為，如果台灣認定中國是一個與自己不同的國家，那麼應該比照其他國家的標準來看待文化影響，而不是特別針對中國。
與此同時，也有受訪者觀察到文化滲透的現象，並對其可能帶來的統戰影響表示擔憂。部分受訪者提到，語言是文化滲透的重要途徑之一。他們觀察到，越來越多年輕人開始使用中國用語，例如「視頻」取代「影片」、「公交車」取代「公車」等，甚至連年幼的孩子也受到影響。這種語言上的改變不僅反映了中國社交媒體的影響力，也讓部分受訪者感覺自身的語言習慣正被潛移默化地改變。
受訪者提到，過去世代的台灣人對中國的了解有限，但如今，透過資訊流通與社群媒體內容的影響，特別是在Instagram等平台上也充斥大量來自中國抖音的搬運影片，使得台灣年輕人更頻繁接觸中國的日常生活、娛樂與時事資訊。這種持續的接觸讓部分人感覺台灣與中國的差異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大，進而削弱了對立感。雖然受訪者認為這種現象未必直接影響個人的國家認同，但也坦言，這可能讓台灣人對中國的統戰手法變得更加無感，甚至無意識地降低警戒心。
「我覺得會，因為之前也不是我這一代，是我們上一代或是上上那一代。大家對於中國的認知沒有很多，但是現在資訊發達，還有現在IG上面也到處都是陸抖搬運過來的影片。所以，除了中國用語開始被廣泛使用之外，大家對中國內部的事情感覺好像覺得自己更了解了一些，就覺得我們好像沒有差很大，所以就會慢慢的，慢慢的就是比較沒有對立感，但是會不會影響國家認同，我覺得倒不至於。但是會不會讓我們更容易被統戰？我覺得有可能。」
此外，受訪者也觀察到，近年來越來越多台灣人選擇前往中國旅遊，該現象與中國近年來推行的台胞證等促進「兩岸交流」的政策密切相關，這還有效降低了台灣民眾對中國的戒心。受訪者指出，身邊的親友和同學中，許多人因為有了這些政策的便利，開始選擇前往中國旅遊，並且發現與台灣的差異並不像想像中那麼大。
而進一步談論到本次青少年受訪者如何看待台灣與中國的統一議題，大部分青少年受訪者都表達了對維持現狀的支持，並對統一感到排斥。原因主要圍繞民主自由、生活方式、國家自主性等方面，並且普遍仍對中國的政治體制持懷疑與不信任的態度。
一位受訪者清楚表達，台灣相較於中國擁有更具吸引力的民主自由制度，並認為台灣即便領土較小，也能獨立運作，不需要中國的統治。他們將中國視為一個威權主義國家，對言論自由與各種權益的打壓及對民眾的控制讓他們深感不安。若統一將導致這些情況的發生，他們堅定選擇維持現狀，並對潛在的統一情境表達出強烈的排斥。
「我應該也這麼想，不接受中國統一。」
「我的觀點，我不想被統一啊。覺得就是如果像他們打遊戲也要限時間，例如說像我們現在是可以批評政府。就是假如說今天蔡英文這樣做得不好。像柯文哲被關啊，或者是他怎樣，啊你就是可以隨便講。就是不一定會要說什麼喔他會不會怎樣，就是你會不會被怎樣。但是如果感覺被統一，就是好像什麼也不能講。我們的想法就是不想被統一，但我們不會討論這個話題。」
與此同時，也有許多青少年受訪者對於兩岸統一的話題，呈現較為無力與消極的態度。這些無力與消極可能來自對台灣軍力的信心缺乏，也可能來自對未來生活的無力感。更具體的說，這些青少年受訪者認為統一與否，他們作為普通民眾，對這類政治的變動幾乎無能為力，也不認為他們的生活不會因為兩岸統一而有過多顯著的改變，因此他們對在這個議題上看法較多呈現出一種接受現狀、不願過多參與的消極心態。本次青少年受訪者不時呈現的無力感與「無感」，可能是相關議題後續工作的重點。
「如果打仗的話，那就統一吧。我一打仗就投降，把傷亡降到最低。不用犧牲一堆人，那些衝鋒陷陣的阿兵哥，不用犧牲反正最後都一定會輸，因為我們不像烏克蘭一樣有地方撤退。我們往後撤退。我們就要去填海了，沒有地方可以去。中國統一後，權益應該不會很明顯的改變吧。反正怎麼生活就怎麼生活，應該對我們來說，應該說對我們這些比較普通的人來說，我們的生活差異不會太大，不會很好、也不會很壞。現在本來也沒有很好啊，再爛一點也沒差。」
「其實我覺得還好，因為打也打不過，甚至可能他不用打，我們就已經不行。他只要再做，可能軍演幾次，我們就不行了。我覺得我自己想法是沒差啦，因為不知道應該講一個不重要，因為我覺得他們其實就是台灣跟中國的關係其實就只是政治的問題而已，就政治的理念不合。我覺得其實兩個統一是沒有什麼差別的，所以我個人覺得還好。」
一名青少年受訪者舉例認為統一也能像香港和澳門一樣享有一定的自由，並且還能獲得不少利益。該論述十分符合中國官方長期在對內與對外宣傳語境上的敘事，認為中國官方將給予某種特殊自治權利，與其持續對抗挑釁，不如欣然接受「祖國善意」。
如同上述內容所闡述的一樣，大多數青少年受訪者仍舊對於「維持現狀且不統一」是最優先的選擇。然而，除了部分受訪者因為其身份上的無力感與關於統一後能大致維持既有生活的想像外，仍有一些的青少年受訪者提到，戰爭因素是讓他們對於統一情境下的抵抗態度相對消極的關鍵原因。
部分受訪者雖然對統一持中立或保留的態度，但對戰爭的恐懼卻讓他們在面對統一選項時仍抱持猶疑。舉例來說，一名受訪者坦言，雖然統一後在言論自由或其他表述上的自由可能受到限制，但因為俄烏戰爭給人的印象實在太可怕，權衡考量下統一雖會帶來自由上的限制，但跟戰爭相比也不是絕對不可以的選項。這位受訪者的回應，顯示高中生世代對於戰爭的慘烈想像，因此對他們而言，維持和平或許更為重要。
「對於我來說只要不要戰爭，和平都好。但大家應該都是傾向『不要統一』比較多啦。我覺得戰爭的風險就會很大，因為大多數現在，我們這個世代的人應該都是不想要打仗。就是像看到國外的戰爭，那些戰況什麼之類的話。嗯……以我們這個世代嗎，以我的想法的話，我會覺得我會寧願不要戰爭就乾脆直接統一，因為畢竟戰爭的話也要派出自己的父母親，可能家人都會有危險。我還是覺得要以家人為重心。我不想要他們受到危險還是怎樣。所以我可能會嗯，就是一樣，是站在就是不戰爭，不管怎麼樣，就是不要戰爭。」
抵抗中國可能帶來的戰爭情境，對許多青少年受訪者而言，確實是影響其抵抗意志的重要因素。儘管多數受訪者直覺性地排斥統一，一名受訪者也明確表示自己不贊成統一，並指出身邊幾乎沒有人認為統一是可接受的選項。然而，他/她也坦承，戰爭帶來的恐懼與不安使人擔憂，這也呼應了其他受訪者對於戰爭風險的憂慮。
這位受訪者提到，他/她曾在Dcard上看到相關討論，其中一名網友嘲諷道，雖然現在許多人高喊反對統一，但若真遭遇武力入侵，可能還是會恐懼的哭著尋求庇護。對此，他/她認為這種說法雖然帶有諷刺意味，但在戰爭壓力下，許多人可能會選擇順從，以避免遭受迫害或「被消失」。然而，他/她強調，即便現實逼迫人們選擇投降，內心對於台灣人的認同並不會因此消失，只是可能轉向私底下的表達，而非公開展現。
當進一步追問「在戰爭真正爆發之前，高中世代是否願意為了防止武力入侵而付出努力」時，幾名受訪青少年明確表示，儘管他們對戰爭充滿恐懼與憂慮，但若能透過各種不同方式降低戰爭風險、維護台灣的安全的話，他們願意參與並付諸行動。
「這個我倒是很難給出答案，但我本人我願意。如果要，因為我之前其實有考慮過要進去軍校，這是另外一個故事。我覺得現在雖然有國防課然後老師也都會教就是關於這方面的東西，但是我們好像平常也不太討論，大家都只看到政治人物在吵架，不然是誰做了什麼事情，很少去談論就如果這件事情真的發生了，我們會怎麼樣。」
研究人員在訪談與質性分析過程中發現，青少年受訪者普遍對中國威脅與兩岸衝突的可能情境缺乏具體想像。這並不意外，除了青少年階段本身面臨課業、升學、同儕社交與自我認同等多重壓力，台灣社會亦缺乏有效的相關溝通，使其難以形成清晰的認識與應對意識，進而導致心理層面的抵抗意志相對薄弱。因此，應積極推動相關教育，提升民防意識，並透過公共討論與社會對話，協助年輕世代建立更清晰的認知，使其具備更充分的資訊與思辨能力。套句一名受訪者所說的：
「我覺得，如果真的想要知道這件事情的答案的話，可能還是要多讓大家討論一下吧。」
TikTok抖音的爭議內容、負面評價與潛在影響
透過本次深度訪談與分析，我們也發現TikTok抖音的影響不僅限於政治與公共議題的資訊操弄層面，還涉及更廣泛的社會與心理問題。例如，平台內容與演算法特性可能對民眾與青少年造成負面的身心影響，並加劇他們在社群媒體上的經營焦慮。此外，網路霸凌現象在TikTok抖音上亦不容忽視，而同樣值得警惕的是，平台上可能存在嚴重的色情內容、兒少性剝削與詐騙問題，這些隱憂急需進一步關注與探討。
◎抖音一響，真的父母白養？
多數受訪者對於「抖音一響，父母白養」這種說法抱持有條件的同意態度。部分受訪者認為，這種批評的核心問題不在於TikTok抖音本身或其內容品質，而是在於使用者是否過度沉迷，進而影響到正常的生活作息與習慣。這類受訪者的論點強調個人責任，認為只要能夠適度使用，TikTok抖音不應被簡單地貼上負面標籤。
另一方面，一位高一的受訪者分享，這種TikTok抖音的沈迷與成癮現象也可能與個人生活脈絡相關。例如，有些使用者因為社交圈較小、空閒時間缺乏其他活動選擇，而長時間依賴TikTok抖音來填補空閒時間，進而形成習慣性依賴：
「可能那種就是天天抱著手機看的吧。就是放假家裡也沒有什麼事，朋友也沒有算很多……然後約出來的也不多。所以就只能待在家裡看手機了就沒有別的事可以做了，就只有那樣。」
此外，也有受訪者提及，外界對TikTok抖音的負面觀感，除了來自使用者因長時間沉迷而影響生活習慣外，部分原因也確實與平台上的負面內容有關，而這些負面內容的影響又與使用者低齡化的趨勢密切相關。也有受訪者坦言，TikTok上的某些內容確實可能產生負面影響，特別是低俗或品質低落的影片類型。如多名受訪者提到 TikTok 上充斥著「8+9[11]」風格的影片，這些影片的內容通常包含一些較不符合社會公德或鼓勵違規的舉動，甚至帶有暴力、煙酒或其他不良行為的暗示，容易讓人感到反感。
高中世代的青少年受訪者們一方面同意TikTok抖音在使用體驗上的潛在成癮性，另一方面也認為平台上充斥許多品質較低、且無法傳達正確觀念的短影音內容，儘管青少年受訪者們對於自己不受這些內容影響有著信心，但卻普遍提到這些內容可能對更低年齡層使用者，在價值觀的培養與塑造的歷程上帶來深遠且負面的衝擊。
然而，許多人也指出這類內容的推播與使用者的觀看行為息息相關。一方面，這再次呼應了多數受訪者的看法，認為TikTok抖音演算法推什麼是使用者自己的使用經驗使然，且使用者也可以透過「不感興趣」或檢舉機制，主動調整、校正自己在平台上所看到的內容。這種強烈認為自己能主導在平台閱覽內容的觀點，使多數受訪者將 TikTok抖音上的負面內容與自身使用經驗切割，並認為如果使用者的體驗是沈浸在符合「抖音一響，父母白養」的情境中，那是使用者本身的責任。
◎擦邊色情
本次台灣民主實驗室 Doublethink Lab 2025 年TikTok抖音使用者調查計畫中，研究人員為了深入瞭解台灣TikTok抖音青少年使用者的實際使用狀況，於2024年11月5日至2025年1月中期間，使用經過原廠化還原的iPhone SE手機，並以全新電子信箱註冊TikTok國際版帳號。該帳號的使用者設定為14歲，居住地則設為台灣。在此期間，研究人員透過手機錄影功能，記錄TikTok國際版主動推播的內容，以進一步了解平台推播機制與內容分佈情形。
研究人員在帳號初期使用階段，除了接收到常見的營銷內容與偶爾穿插的政治相關影片外，也觀察到平台主動推播大量來自台灣不同地區學校的女學生舞蹈影片。然而，在這類舞蹈影片中，仍不乏出現所謂的「擦邊視頻」。除了擦邊裸露的內容可能被推播給未成年使用者之外，受訪者的觀察亦顯示，部分帶有擦邊或裸露性質的短影音內容，實際上是由年齡較小的使用者自行拍攝並發布的。多名青少年受訪者指出，在 TikTok 抖音平台上，國高中生甚至國小生拍攝並上傳穿著暴露、刻意展現身材或帶有性暗示動作的短影音已成常態。
「我是覺得就是好像蠻多人都有在拍，但是而且年齡層其實蠻小的。就是可能國高中這個年齡層。」
受訪者亦提及，部分國小低年級學生（如小一、小二）已開始拍攝類似內容，包括跳擦邊舞蹈、扭動身體、撩起衣物等動作，使觀看者產生遐想，而這些行為往往被合理化為「只是正常跳舞」。此外有受訪者觀察到，這類TikTok頻道中，類似影片的比例極高，在隨機瀏覽的十則內容中，可能有八至九則屬於此類型。這顯示TikTok的內容推薦機制，不僅可能向低齡使用者推播擦邊或裸露內容，也可能助長年紀較輕的創作者模仿這類趨勢，形成更大範圍的影響力與負面風氣。
「我看到上面就是很多，現在年紀越來越小，有的國小小一小二，然後就開始在那邊跳那種擦邊的舞蹈，扭屁股然後扭一下。然後就莫名其妙，然後人家講說我們年紀小小的，就這樣在那邊跳舞然後搔首弄姿，然後他又講說啊，我就正常跳舞而已啊，但是他在那邊撩衣服。就是一個國小生在那邊撩衣服給人家看，就好怪哦。所以人家才會覺得抖音風氣很差吧。」
研究人員認為，當未成年使用者在社交媒體文化的影響下，將擦邊或裸露視為「正常表現」，並主動參與此類內容創作時，不僅可能加劇其對自身形象與行為界線的錯誤認知，也進一步模糊兒童與成人之間的界限。此外，平台的演算法機制可能放大低年齡使用者創作與觀看此類內容的機率，使其成為一種被廣泛模仿與強化的趨勢。若平台方未能針對這個現象提出因應策略，恐將對未成年使用者的身心發展與行為模式帶來長遠的負面影響，甚至引發更嚴重的兒少保護議題。
值得注意的還有，TikTok上的色情擦邊內容，時常與兒少性剝削及詐騙議題相關，以下方圖中的TikTok帳號為例（本案例已通報衛福部性影像處理中心及iWIN網路內容防護機構），雖無法確定該繁中帳號經營者是否如聲稱的居住在中壢區，以及是否透過影像編輯或濾鏡來營造幼態形象，但從視覺判斷，其年齡可能落在國小至國中範圍。
該頻道除了頻繁分享較為裸露及帶有性暗示的舞蹈內容外，也同時經營販售私密影像的Patreon平台帳號以及「二手衣物」的販賣。其中首先涉及兒童性影像爭議，同時也可能涉及販售商品詐騙或誘導受害者以網路交友、視訊裸聊等方式騙取性私密影像並進行勒索等行為。並且由於該類型帳號並非單一個案，亦有存在集團性兒少性剝削與組織性詐騙犯罪之可能。
◎偏差行為與價值觀影響
TikTok上的偏差行為並不罕見，尤其是一些短影音中展示的極端行為。正如一位受訪者所指出，某些TikTok使用者會進行針對弱勢群體的暴力行為。這類內容的展示不僅對受害者造成困擾與傷害，還可能對觀眾產生錯誤的行為模範。此外，多名受訪者也提到TikTok平台上存在大量侵犯他人隱私的行為。部分頻道經營者以劇本或挑戰為名，對他人進行隱私侵犯，並將這些行為公開於平台。正如一位受訪者所描述：
「最近有一個很火的就是偷偷跟蹤別人到他家，我看到那種視頻就會感覺很反感。雖然他最後解釋，說那是劇本，但是那種反應就是讓人很難受，而且對方是個女生，他是個男生，他頭上還套著絲襪，而且是在大半夜的時候，讓我感覺很難受。這樣子的內容其實有可能會造成模仿效應。最近也很多拿無人機跟蹤貓貓狗狗的，也有跟蹤小孩子也有。就是感覺很可怕很不好。」
儘管一些創作者主張這些影片是事先編排的劇本，但這類短影音中的偏差行為，無論在情感上還是法律層面，都可能對觀眾，尤其是未成年觀眾，產生深遠的負面影響，並使觀眾對隱私權的概念產生混淆，誤以為侵犯他人隱私、跟蹤甚至騷擾行為是可以接受或娛樂化的行為。此外，也有受訪者提到TikTok上關於未成年懷孕的相關內容，其中帶有炫耀性質的議題切入形式，可能對於其他年輕使用者在這項議題上接收到相對偏差的價值觀。
「高中生的話就是那種xx啊、xx的那些學校。沒有什麼歧視鏈，真的就是那些人比較多，因為我國中很多朋友都變成這樣子，不然就是那種國中生懷孕的那種就是，可能16歲17歲的那種懷孕，然後就是會炫耀然後發在抖音上面。」
值得一提的還有，TikTok 在過去幾年中曾被揭露，數起演算法主動推播，鼓勵使用者參與的危險挑戰，其中包含 2020 年的顱骨破壞者挑戰（Tiktok Viral Skull Breaker Challenge）、2021 年開始出現的昏厥挑戰（Blackout Challenge）、2023 年的苯海拉明挑戰（Benadryl Challenge），以及至今仍時常耳聞的自殘、自傷類型的挑戰。一名受訪者分享了關於他/她周遭親友的親身經歷，提到 TikTok 上時常出現與憂鬱症、自殘相關的內容，這些內容可能對年輕使用者產生負面影響。受訪者也認為，這些挑戰可能會被視為情緒宣洩的手段，甚至被誤解為一種「酷」的行為。
基於上述對TikTok平台上偏差行為與價值觀影響的討論，這類內容不僅對個體行為產生負面影響，還可能對社會大眾，特別是青少年族群，形塑偏差的價值觀。暴力、隱私侵犯、未成年懷孕、自殘等偏差行為的宣揚，可能使青少年產生錯誤認知，並模仿這些極端行為，忽視其潛在的風險與道德問題。因此，研究人員期待透過這份報告，呼籲各界一起關注TikTok抖音上的這項議題，並對相關問題擬定更積極的應對措施。
◎網路霸凌與身心問題
除了較多相關調查與本研究多名受訪者所提到的專注力下降，以及可能較難長時間進行深度思考之外，一些受訪者也提到TikTok上時常出現的攻擊性言論、網路霸凌等情況，可能進一步導致使用者的焦慮與憂鬱。有受訪者指出，TikTok的評論區時常充滿著帶有攻擊性的內容，有時甚至是帶有對單親家庭或仇女意涵的嘲諷，如「5678單親媽媽[12]」的攻擊言論。除此之外，外貌羞辱更是普遍：「很多就是一直可能說他很胖很醜那類的，就是外表上。」這類言論不僅可能影響平台上其他使用者的自我價值感，更可能對於部分使用者造成心理壓力。
此外，TikTok 帳號的申請門檻極低，某種程度上導致平台上充斥著大量匿名帳號，而這種匿名性進一步助長了惡意攻擊的氛圍。由於無需提供真實身份，許多使用者可以輕易創建新帳號，肆無忌憚地發表羞辱言論。這些匿名攻擊經常演變成針對特定群體的外貌羞辱與系統性的霸凌。
這類攻擊已超越對特定內容或個別使用者的批評，而成為匿名性助長的網路暴力。TikTok長期存在的惡意氛圍，使霸凌與羞辱文化日益常態化，許多單純分享日常的使用者在毫無防備下遭公審與攻擊，不僅助長惡意發言者的氣焰，也讓受害者陷入無助與自我懷疑，加劇焦慮、憂鬱等心理問題。長期而言，這類負面風氣不僅侵蝕TikTok 的資訊環境，更可能使網路言論由自由表達滑向惡意攻擊。年輕使用者若長期暴露於仇恨與歧視言論，除了將損害自我價值感，還可能內化成「攻擊文化」，使霸凌行為更為根深蒂固，進而影響個體心理發展與社會氛圍。
台灣青少年如何看TikTok的封禁與管制
整體而言，本次一系列青少年訪談的受訪者，大多對於台灣是否完全封禁TikTok這個議題上持反對的態度。如同上面章節所提到的，青少年受訪者普遍認為，TikTok與抖音只是日常煩悶中的短暫逃離，他們主要觀看輕鬆有趣的內容，如可愛動物、娛樂影片等，並非政治或帶有洗腦意味的資訊。他們也表示自己經常使用「不感興趣」與「檢舉機制」來調整演算法，以確保觀看內容符合個人偏好，並認為自己知道自己在看什麼、能掌控觀看內容。
有些青少年受訪者認為，即便確實存在使用成癮的問題，這仍是個人應該承擔的責任，而非歸咎於平台本身。他們認為，專注力的管理應該由個人負責，若無法集中注意力，可能是因為缺乏興趣、生活壓力、感情因素，甚至是其他娛樂活動如遊戲，而非單純歸因於TikTok或抖音。部分受訪者強調應該培養自制力，合理規劃使用時間。
「我覺得沒有欸，因為這就是我覺得是一個很個人因素的問題。」
研究人員也觀察到，在些受訪者在訪談期間的不同面向展露出的些許無力與「無感」。更具體的說，對封禁TikTok抖音會覺得沒必要，且認為是一種權益的剝奪，可是又覺得被剝奪也沒差。幾名青少年在訪談過程中都展現出「危險挑戰愛挑戰就挑戰與我無關」、「反正我現在使用TikTok沒那麼頻繁，要禁我也沒差」的想法。
多位受訪青少年認為，台灣作為民主社會，核心價值應是確保人民有接觸各種資訊的權利，政府不應輕率地限制媒體或干涉民眾選擇使用社群平台的自由，否則將與極權國家的審查制度無異。他們擔憂，若政府過度干預媒體環境，可能導致人民只能接收到官方希望傳遞的資訊，而無法自由獲取多元觀點。他們特別指出，若僅因當前對TikTok的安全疑慮，就貿然禁止使用，這種行為與中國政府透過審查來控制訊息流通的做法並無二致。
「我覺得這樣就跟大陸假設，你發微博的話，他就是會被政府看到或者是怎樣。這個不能發，這個也不能發。這樣就跟大陸一樣。其實，雖然我們沒有被統一，但我們其實做的事，他們其實做的事，已經差不多了。」
儘管部分青少年對於TikTok涉及國家安全與統戰的疑慮持保留態度，認為封禁該平台未必能有效抵禦中國影響力，但他們在談及TikTok抖音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時，仍普遍認為相關問題值得關注。他們認為，社群平台應承擔更積極的管理責任，建立更完善的審查與檢舉機制，以降低這類問題的發生。同時，為了呼應TikTok在這些面向的管理責任，政府應適度監管，以確保平台在營運時能落實保護使用者的措施，而非放任不良內容在演算法推波助瀾下持續擴散。
「其實我很贊成對於自己做的那些內容，一部分可能有創作者的責任。 但是對於抖音的推播的話，其實因為雖然就是他可能有放寬限制，有些人會故意把他填成那個年齡比較大，然後就可以看到奇奇怪怪的內容在裡面。但我覺得在裡面可能要有一些身份上的認證吧，就是證明你是滿18歲還是什麼樣子哪些內容。該推播給他們哪些內容、不該推播給他們我覺得。抖音與社群平台也應該要擁有這樣子的責任。」
許多受訪者認為，較低年齡層的使用者更容易受到TikTok內容影響，可能影響其行為模式，甚至將其視為社交標準，因此應對其使用加以限制。有受訪者分享家中年幼弟妹因長期觀看TikTok影片，開始模仿比中指、說髒話等不當行為，顯示此類內容對兒童行為發展的潛在影響，部分受訪者指出，網路環境充斥言語攻擊與不當內容，年紀較小的使用者可能缺乏足夠的判斷能力，容易被誤導或模仿錯誤行為。因此，一些受訪者支持對低年齡使用者戶設立較嚴格的限制，並認為政府應制定明確規範，以確保合理的使用門檻。
部分受訪者進一步強調，較年長的使用者通常具備篩選資訊的能力，能避免不良影響，但年幼族群可能未經思考便盲目接受。因此，適度的限制不僅能減少負面影響，也有助於確保年輕使用者在成長過程中培養自主判斷能力，降低社群平台對其行為模式與價值觀的過度影響。
本次訪談顯示，多數青少年受訪者反對封禁TikTok與抖音，認為這些平台提供娛樂與實用知識，且個人可自主選擇觀看內容。他們不認為TikTok是政治洗腦工具，而是日常放鬆的管道。部分受訪者承認平台可能影響專注力，甚至帶來上癮問題，但認為可透過自律調整。然而，也有受訪者對封禁持冷漠或「無感」態度，雖視其為權益剝奪，卻認為對自身影響不大，顯示某種無力感，或為後續討論的重點。
從民主與自由角度，多數受訪者強調政府不應干涉人民選擇社群平台的權利，擔憂封禁恐侵蝕台灣的民主價值，甚至趨近極權國家的資訊審查。雖然大多數青少年不認同封禁，也對 TikTok 涉國安疑慮持保留態度，但他們關切平台上的負面內容，特別是危險挑戰、擦邊視頻與詐騙資訊對年輕族群的潛在影響。儘管反對封禁，受訪者仍支持政府對平台加強監管，期望建立更完善的規範，以減少有害內容對使用者的影響。
結論
台灣民主實驗室與相關研究人員呼籲，應有更多單位、組織及倡議者參與，針對TikTok抖音上各類負面影響展開共同探索，並擬定具體的應對措施與政策調整，並深化這些議題與TikTok潛在影響的社會對話機制。
此外，研究人員最後想在此特別提出的是，除訪談過程中觀察到高中世代除了普遍且明顯在口語表達上深受中國流行文化與中國用語的影響外，部分青少年也對於抵禦中國文化影響的必要性持保留態度，甚至在訪談過程中，我們觀察到有些青少年對中國官方藉由「百年國恥」敘事所建構的集體認同與紀念行動抱持某種程度的肯定，或認為TikTok抖音上的爭議內容與偏差行為有違「中國人的美德」，這是關於年輕世代在台灣身份認同上的重要警訊。研究人員不禁想在這裡探問：台灣是否仍缺乏一種能夠形塑整體社會對當前民主價值認知的集體認同？而我們是否正因為尚處於這一認同建構的過程，使得台灣社會在面對中國入侵與統一的威脅時，難以形成堅定的共識，進而無法充分理解與接受維護民主制度所需承擔的代價？
若缺乏這樣的認知，台灣社會是否也因此難以清楚辨識威權體制可能回歸的樣貌及其對當前民主的毀滅？當長期統戰策略與資訊操弄持續塑造「台灣民主混亂」與「無痛統一」的敘事，強調統一後人民依舊安居樂業，並將另一種可能性透過中國軍力展示、俄烏戰爭等戰爭景象來框限、定錨為充滿苦難的災難時，台灣社會在尚未深刻理解民主與威權的本質及其差異之前，恐怕難以期待公眾願意不計代價來捍衛現有的民主制度。
畢竟，若對民主的核心價值缺乏認識，便難以產生對現況的危機意識，更遑論願意付出重大代價來維護它。台灣社會急需透過對各種面向去進行台灣主體性的集體探索與共同建構，形成對民主價值與意涵的廣泛共識，從而強化社會整體的認知韌性，以因應可能面臨的挑戰。而這並非單單只是政治工作者或是民主倡議者的責任，我們需要以更多跨議題及全社會協作的策略性溝通，來連滾帶爬的滾動式實踐。
研究限制
◎樣本數量與多樣性
本研究透過與台灣在地文化教育非營利組織合作，在其台灣北中南三個地區中的合作學校裡進行隨機抽樣，並從中抽出三所學校。在受訪者招募過程中，雖嘗試邀請來自不同性別、不同年級、不同類組的青少年TikTok抖音使用者，然而受訪者仍舊以自願受訪為最優先考量，僅管在各受訪者之間的年級與類組中取得多樣性，樣本數量與性別比例的限制仍可能降低了結果的普遍性。
◎時間限制
質性訪談的時間限制也是一個顯著的限制。受訪者每次訪談僅有約60分鐘，研究人員和受訪者可能無法充分探討問題，導致一些細節被忽略。
◎訪談關係
質化數據收集過程中，可能會出現因訪談情境產生的客體關係所導致的潛在偏誤。受訪者可能基於對研究人員的想像與對「受訪者」角色扮演的期待來回答問題，而非基於完全的個人經驗與事實。儘管研究人員避免在訪綱設計以及訪談實務上避免引導式問答，但仍舊不能忽略這方面研究限制的存在。
誌謝
本計畫特別感謝國立清華大學 社會學研究所 沈秀華副教授於研究籌劃階段在訪綱設計、研究邏輯與後續分析等面向給予諸多建議與想法。此外，也感謝協助台灣民主實驗室各學校聯絡事宜，並在研究與訪綱設計也提供寶貴回饋的台灣在地文化教育非營利組織及參與的社工朋友與專業夥伴們; 感謝北中南三個學校協助本計畫招募受訪同學及訪談實施的老師們。最後想特別感謝，包含前測協助我們這項計畫並接受訪談的16位同學們，少了上述任何一位的參與與幫助，今天這個研究報告都不可能產出。
一切本計畫與報告衍伸情事，由台灣民主實驗室自行承擔負責。
聯絡我們
社團法人台灣民主實驗室 Doublethink Lab: [email protected]
計畫主持人 社會對話研究員 Eric Hsu: [email protected]
參考資料與註解
- 台灣傳播調查資料庫https://crctaiwan.dcat.nycu.edu.tw/AnnualSurvey.asp
- 擦邊視頻常指的是內容在合法與違規之間遊走，透過暗示性或挑逗性的表現來吸引觀看。由於內容未明確裸露性器官，或存在其他觸犯平台社群守則及法律規範的模糊空間，因此常得以規避審查。
- 抖音舞指的是在抖音（TikTok） 平台上流行的舞蹈類型，通常由簡單易學的舞步組成，適合用短影片拍攝並快速傳播。這些舞蹈的特色為動作簡單有節奏感、配合熱門remix音樂、容易跟風挑戰以及社交屬性強。常見的抖音舞風格包括科目三、手勢舞等。
- 抖音挑戰（TikTok Challenge） 是抖音（TikTok）平台上流行的一種互動玩法，通常由特定的短影片拍攝方式、短影片主題、舞蹈、特效、配樂組成，吸引使用者參與並創作類似風格的短影片。然而，抖音挑戰也曾出現一些爭議的事件，如：Benadryl 挑戰、昏迷挑戰、致命挑戰遊戲、新冠肺炎挑戰等…
- 2024年，台灣台北市一名17歲少女在麥當勞分店打工期間，疑遭主管利用排班權力多次性侵，最終因重度憂鬱症及人格分裂選擇輕生。事件揭露後，引發社會輿論對職場性騷擾處理機制及雇主責任的高度關注。
- 2024年5月21日中午左右，一列由水安宮站開往市政府站的台中捷運列車上，20歲男子洪淨（屏東縣人）於上午11時15分持菜刀及水果刀隨機攻擊車上民眾。此事件造成3人受傷送醫（包括主嫌），另兩位送醫者分別是17歲呂姓少年及27歲許姓男子（因上前搶奪兇器導致臉部流血。被外界稱呼為「長髮哥」，事後被發現為健身教練）。
- 營銷號（也可以稱為行銷號）是在中國網路平台上（但不僅止於中國網路平台）特別以行銷為目的一種特定資訊發布者，其主要目的是通過發佈誇張、聳動或者具爭議性的內容，來引起吸引更多的流量、增加互動或推廣產品/服務，進一步達到行銷目的。
- 突破網路審查或突破網路封鎖，在中國大陸俗稱翻牆、科學上網、破網、爬梯子等，是指通過技術方式繞過網路審查的措施。在中國大陸，突破網路審查一般指突破防火長城，訪問被其封鎖的網站，實現此類功能軟體通常被稱作翻牆軟體、破網軟體或梯子。
- 「偉光正」是一句政治口號，意指偉大的、光榮的、正確的中國共產黨。
- 愛國主義的買賣：WeChat 視頻號的資訊生態系/ Elena Yi-Ching Ho https://medium.com/doublethinklab/patriotism-for-sale-wechat-channels-information-ecosystem-5c6a0f7c6358
- 8+9是2010年代在臺灣新興的詞彙，源自當地民俗「八家將」的臺語發音pat-ka-chiòng，原因刻板印象而指八家將陣頭參與者多為社會經濟地位與學歷較低的年輕男性。該用語後來開始在網路文化中，被用來代指社經地位與學歷較低的年輕男性與女性（89妹），具有負面意涵，與「不良少年」或「屁孩」意義近似，認為其行為常不符合社會多數道德價值。
- 5678單親媽媽是來自抖音歌曲的一個流行語，主要帶有揶揄女性，甚至詆毀單親媽媽的仇女意涵。